吾名紫电(眠鸢)[下]
*没写完,还有个尾声
09.
因着此事,两人不知道大大小小吵过多少架。
阿离迈着两只小短腿,穿过重重阻拦,一把抱住了主人。
她露出委屈的小脸,问道:“阿娘,你为什么要跟爹爹吵架?我跟阿澄都很担心你们。”
当粉雕玉琢的小孩子要哭不哭的看着你时,真可谓是天底下最大的杀器,是连最坚硬心肠的人也抵抗不了的柔软。
尤其是阿离这么乖巧的孩子。
主人犹豫了一下,只摸了摸她的头:“这是我跟你阿爹的事情,你别管了。”
阿离的眼睛眨了眨,问道:“是因为阿婴吗?”
江厌离这小姑娘,从小就情商极高,共情能力堪与我媲美。这么伶俐,真不像主人和江枫眠的孩子。
主人眉心闪过一丝煞气,但又很快收敛住了。
阿离抱住她娘的胳膊,恳求道:“阿娘,阿婴是个好孩子,我和阿澄都喜欢他,你不要讨厌他了,好不好?”
主人看着给自己出了全天下最难问题的女儿,看着她歪倒在情敌儿子那儿不动摇的架势,气得狠狠拧了一把她的脸。
阿离疼又不敢说,委屈的瞅着主人。
主人终是长叹了一口气。
她说:“罢了。”
10.
莲花坞来了一位不速之客。
主人带着我,在云梦周边除祟一个月,风尘仆仆的回到家。而她刚一进门,就看见院里站着一个熟悉的高大身影。
那人转过身,露出一张刀削斧凿般的脸,他望着主人,眸色沉沉,唤道:“三娘。”
主人心情复杂的看着他,回了一声:“大哥。”
金珠银珠端着茶盘,恭敬的放在了院中的石桌上,随后便退下了。
主人走上前去,给青袍的男子斟了一杯茶,她淡淡问:“大哥身为家主,平素事务繁多,怎么突然过来了?”
虞行川也不废话,直入主题道:“我听说江枫眠领来一个孩子,是藏色散人的儿子,而他打算收此子做云梦的大弟子,可是这样?”
主人眉头一紧,有些心烦的道:“是。”
虞行川的脸色当即沉了下去,他似乎压着火气,问道:“那你打算怎么做?”
主人有些好笑的看了他一眼。
“我打算?”她挑眉,随后冷笑道,“随他吧。”
虞行川显然对这个答案很不满意,他振袖叱道:“我倒不知道你这般的心胸开阔!江枫眠欺人太甚,对你已是不顾念半点夫妻情分,你竟也忍得下去?”
这番话堪比利刃,狠狠插进主人的心里。
她的身体不可控制的颤了一下,随后又恢复了平静。
主人突兀的笑了一声,眼中满含讥讽:“我和他为什么没有夫妻情分,大哥不是最清楚了吗?”
这对兄妹的性子当真如出一辙,连捅刀子都是伤敌八百,自损一千。虞行川沉默不语,他闭上眼睛,脸上闪过后悔之色。
半晌后,他才沙哑道:“那时藏色散人已和魏长泽结为连理,你又那般喜欢他,我本以为,你们成婚后,总能……”
“所以,你就三番四次向江枫眠施压,”主人打断他,冷冷的抬眼看他,“……逼他娶我过门,是吗?”
桌上的热茶已经冷透了,却没人动过哪怕一口。
萧瑟的寒风扬起主人的衣摆,她站在虞行川面前,与他相距不过三尺,却仿佛隔着一道遥不可及的天堑。
良久后,主人才淡淡道:“莲花坞的事情,就不劳大哥费心了。”
她转过身,喝道:“金珠银珠,送客!”
虞行川几次欲言又止,最后还是走了。
其实说起来,他之所以促成两家联姻,完全是出于对妹妹的一片怜惜之心。也许虞行川从没有想过,主人会和江枫眠变成这样一对怨侣,如今他知道一向要强的主人受了委屈,只怕对当初的决定也很是后悔。
他生生拽起了这条红线,自己却同自小亲密的胞妹就此生分了。
11.
此后,主人便默许了那个叫“魏婴”的孩子留下。
也默许了他与江澄同吃同住,一同读书习武。
半大的少年们意气风发,做事随心所欲,也总爱闯出些祸事,给主人找了不少麻烦。
今天摸了人家的鸡,明天摘了人家的藕,这些都不值一提。但他们有时灵力控制不好,总在干这些事的时候不是毁面墙就是沉艘船,弄得物主找上门来,对着主人叫苦不迭。
主人每次都气得不行,恨不得用我把这些小子的一身反骨都抽下来,但她每次都只是骂一顿,然后叫他们去跪祠堂。
她还在虞家的时候,虞行川若罚她,也总是让她去跪着。此举不伤筋骨,主人便直接把这招拿过来,套用在这群孩子身上。
有一次,赴钟山李氏的邀约,他们又闯了祸。
宴会间隙,魏婴带着江澄,去了人家培育仙草的灵田,把珍贵的九珍花糟蹋了大半。
若是江枫眠带着他们,怕只会笑笑,大不了责备几句,这事便过了。
但可惜,江宗主奔赴睢洲夜猎,是主人带着两人去的钟山。
李氏的人找到主人,抱怨道:“虞夫人,这九珍花乃是极珍贵的疗伤灵药,我们家培育了近十年,才得了十三株。结果两位小公子直接毁了七株,您看看,这可如何是好啊?”
主人听完,脸都青了。
回到云梦后,江澄和魏婴老老实实的跟着主人进了大厅,才踏进门,主人便怒喝道:“给我跪下!”
两个人听话的跪下了。
主人冷笑道:“好啊,长本事了,只出去了一趟,就把别人的灵花都祸害了。云梦太小了,装不下你们是不是?丢人都给我丢到钟山去了!”
两个人也不敢出声。
主人一掌重重的拍到座椅的扶手上:“说!怎么回事?”
下面身着黑衣,眉眼舒朗的少年扬声道:“虞夫人,是这样的……”
主人厉声道:“我叫你说话了吗!?”
那少年不作声了,似乎还悄悄翻了个白眼。
这个人,便是主人的心头刺,名唤魏婴,字无羡。
此人满身潇洒磊落的风骨,性情飞扬,生得也英俊,唯独一点不好便是特立独行,总爱出点幺蛾子。
主人每次都被他弄得火冒三丈。
但我想,不论他做什么,只要主人看见他,就总会气不打一处来。
主人看着另一个头低得快把自己埋起来的少年,不耐烦道:“江澄,你说!”
紫衣的少年有些僵硬的抬起头,小心的看了一眼主人,然后道:“我们……我们本是想好奇看看,结果一时不察,身上驱虫的药袋掉了,药粉洒了,也没想到那花这么娇贵,沾到一点便枯了……”
他的声音越来越小,主人的脸色也越来越难看。
她恨铁不成钢道:“江澄,你就天天跟着魏婴这死小子鬼混吧!如此不思进取,我看你以后怎么接掌江家的家主!”
她召出我来,一鞭子抽到魏婴身旁的地面,激起尘土飞扬。
“都滚去祠堂跪着,没我的命令,谁都不许踏出半步!”
当天夜里,金珠为主人揉肩时,愤然道:“夫人,江宗主回来后,第一个便去祠堂放了人……”
主人闭着眼睛,没什么反应,只淡淡道:“我知道他挂心哪个,你不必说了。”
金珠显然替主人觉得委屈,她红着眼眶道:“白日里李家人要求惩治不守规矩的家仆,还是您给挡回去的,但宗主却一点都不谅解您……”
银珠沏了杯茶,递到主人手边,柔声道:“夫人,李氏不敢动小公子,当时您本可以……”
“可以什么?”主人睁开眼睛,冷冷问,“交出魏婴吗?”
银珠没有说话,但确有此意。
桌上的烛火轻轻跃动,映亮了主人浓丽的眉眼,她道:“我回绝李家,原因有二。其一,魏婴已入我家门,若妥协交人,便会折损云梦江氏的颜面。”
“其二,我虞紫鸢虽算不得什么好人,但此生无愧无心,干不出阴损下作的事情。”
她看向银珠,话里有一丝警告的意味:“银珠,你失言了。”
银珠立刻退后,跪下行礼道:“是,银珠知错。”
众所周知,主人恨魏婴入骨,见面必定奚落嘲讽。素日里若跟江枫眠吵架,那么十有七八都是因为魏婴。
但很多人也感到奇怪,为何她从未对魏婴做过什么。
大多数人的答案是,主人忌惮江宗主。
但其实答案就像她那夜对银珠的话一样。
她不是不能,而是不屑。
就像她十四岁时,我第一眼见到便喜欢她的理由。她有自己的骄傲和坚持,至少虞紫鸢的一生,从来都对得起“光明磊落”四个字。
12.
几年过去,温氏的势力已经一手遮天,云梦夹在其中,可谓举步维艰。
风雨飘摇的世道,日子却还要跌跌撞撞的过下去。
直到魏婴斩杀屠戮玄武归来,重伤卧床,主人嘴上不说,却往魏婴的居所走了一趟。
她刚到门口,便听见江枫眠声音沉沉:“你还是没明白云梦江氏的家训……”
门未关,她看到自己的儿子,忍耐着握紧了拳,一语不发。
主人不禁冷笑一声。
跟随主人日久,我也听说过,云梦江氏,先祖是游侠出身,崇尚自由潇洒的作风,跟主人的脾性简直天差地别。
而江澄是主人的儿子,性情肖似其母,怕也不招江枫眠的喜欢。
而后自然又是爆发了激烈的争吵。
我觉得,也许什么事都是一回生二回熟,他们吵的次数多了,连莲花坞的弟子们都见怪不怪了。
没隔一个月,又因为江枫眠断了主人一把簪子,吵得不可开交。
夫妻做到这份儿上,真是怪不得二人天天出去夜猎。
我还记得主人小时候,那位给她卜卦的高人说,她十七岁有一大劫的说法。
本来我只以为那不过是她的情劫,万万没想到,这个劫数还连着她的命劫。
江枫眠走的那天,恰逢温家有使来访,是温晁的情人王灵娇。她姿色尚可,就是神态过于矫揉造作,令人反胃。
从她踏进莲花坞的那一刻,就不停的在刷新主人的忍耐底线。
她趾高气昂的四处评估,主人忍了。
她登堂入室,旁若无人的坐于主位,主人忍了。
她嚣张的要惩治魏婴,主人也忍了。她召出我来,应她所求。
说来好笑,这竟是难得的一次对魏婴动手。
她悄无声息的卸去了我身上的灵力,随后抽了他一顿。
然后王灵娇笑着说,她要魏婴一只手。
我叹服的想,这个女人长得人畜无害,但蛇蝎心肠狠毒至此,当真是个人物。主人恨魏婴多年,尚且没怎么动过他,相比之下,主人的心狠手辣显得如此虚假,且经不起检验。
直到王灵娇要动云梦,说的好听是设立监察寮,难听点就是做温氏的走狗时,主人终于忍无可忍。
她一巴掌甩在了王灵娇脸上,简直解气。
但解气的代价也很沉重。
夜凉如水,莲花坞里却充斥着血与火。
借着金银珠,主人在拼杀中撕出一条空隙,带着江澄和魏无羡冲了出去。
她把我摘了下来,套到了江澄的食指上。
我早在江澄小的时候便对他认过主,因此毫无障碍的接纳了他的灵力。
主人深深的看了他一眼,随后紧紧抱住他,轻吻了下他的发顶:“好孩子。”
她的一生,从未这样温声软语过。
她转向那个冤家,怒斥道:“你这个死小子,可恨至极!你看看为了你,咱们家遭了什么祸!”
魏婴的神情看起来似乎是茫然,又似乎是悲伤。
主人灵力一动,我便遵令将二人紧紧绑住。
她无视了江澄的哭喊,只在他提到江枫眠时,难以自制的变了神色。
自我被上任虞家家主赐给她后,还是第一次离主人这样远。
但我还是清楚的看到了,有一滴晶莹的泪,自她的眼角滑落。
我记得,主人上一次哭,还是她大婚那夜。
她问江枫眠:“你真的……一点都不喜欢我吗?”
这句疑问,经历了漫长的岁月,尚未得到答案。如今却要伴着烈火,焚烧在莲花坞里。
她扬手推走了船,便转过身,一步步,走向了她的宿命。
再没回过头。
我的第二十七任主人,最后留给我的,便是这个背影。
映着漫天的剑影与刀光,踏过遍地的鲜血与尸骸,抛下所有的牵念和不舍。
决绝的,永不退缩的背影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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